今年,是意義重大的一年。杭錦治沙群體獲得了“北疆楷!睒s譽,我還作為代表參加了巡回演講。
庫布其的夜晚幾十年來都是那么空,只有風在外面游蕩。過去只能聽見風卷起沙子“嗚嗚嗚”地吼,現(xiàn)在風穿過治沙站周圍的果林,是“撲簌簌”的腳步聲。庫布其的風也變溫柔了,它最知道我們家的事,知道我們一家三代人治沙的故事。
爺爺年輕時候的事,多是爸講給我聽的。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他跟隨地質(zhì)勘探隊進入庫布其,給勘探隊牽駱駝、搬東西,在沙漠里一呆就是一年多,遇上風大的時候就藏在駱駝后面。1958年勘探結束,勘探隊的領導問勤快老實的爺爺,愿不愿意跟隨勘探隊去呼和浩特。爺爺拒絕了,他和駱駝一起留在了庫布其。
那時,庫布其成立了很多治沙站,爺爺被分配到什拉召治沙站,正式轉為一名林業(yè)工人,他把家也安在了什拉召治沙站。他們那時候種樹,全家人一起干,栽樹栽得好的,治沙站發(fā)紅旗獎勵,栽得不好的發(fā)黑旗。沒人想領黑旗,大家和庫布其較著勁兒,沒命地干。好些人實在是累極了餓極了,吃飯的時候狼吞虎咽,那和著沙子的飯咽下去沒多久,就又被吐了出來。
即便是大家已經(jīng)這樣拼命了,種下去的樹還是一批接一批死,于是大家就再種。也有人找機會離開了庫布其,爺爺沒走。只有庫布其的風一直陪著他,一年又一年,從春刮到冬。
我爸在什拉召鎖邊林當護林員時,我們?nèi)揖妥≡阪i邊林旁的茅庵房里。這個在茅草上涂了幾層泥的“家”里,只有幾根木頭搭的床和一個火爐,我就出生在這里。春秋風大,早上起來嘴里鼻孔里都是沙子;夏季燥熱,蚊蟲多得“一抹一把”,只能燒幾片牛糞熏一熏;冬天又凍得受不了,母親抱著我默默流淚,我爸只沉默地在一旁往火爐里加牛糞。
我七八歲起,父親帶著我去沙里播種檸條籽,父親前面拉著騾子,我在后面把耬,因為力氣小,耬總是歪。耬歪了父親就要罵我,我就委屈地哭了,父親更嚴厲了:“你要是不想吃沙子,不想每天起來被沙子埋住,就把好耬!庇谑俏乙贿叴舐暤乜,一邊把著耬,勉強跟上父親的腳步。后來我不哭了,文彬和文勇(賈文義的弟弟,賈文彬和賈文勇)也來沙里種樹了,他們或把著耬,或抱著樹苗,在庫布其的風中,勉強跟上我和父親的腳步。
1985年,我18歲,也到什拉召治沙站當上了護林員,每天巡邏、防火,重復又枯燥的日子,不知道為啥就過得那么快。1997年初,杭錦旗委決定修建穿沙公路。由于人力物力有限,大家伙兒都被召集起來,一起跟著建設大軍去修路,治沙站一時之間只剩下老站長一個人了?上驳氖牵覀冇谩熬破恐矘浞ā痹苑N楊樹,成活率很高,穿沙公路很快就修通了。
2000年,新世紀,政府決定禁牧。工人們又去做禁牧工作了,老站長又被留下,守著治沙站茫茫無際的作業(yè)區(qū)。
禁牧,談何容易。要想讓農(nóng)牧民改變沿襲千年的生活習慣,就只能慢慢做工作,讓農(nóng)牧民意識到草多樹多,日子才會更好過。我和其他護林員天天去農(nóng)牧民家里做工作,漸漸地沙區(qū)農(nóng)牧民的思想發(fā)生了很大改變,大家不再抵制禁牧,有的人甚至直接參與到了治沙隊伍中來。
我的禁牧成績還算說得過去,領導們鼓勵我去鎮(zhèn)里工作。爺爺和爸已經(jīng)不在了,就埋在他們?nèi)找箠^斗過的沙漠鎖邊林旁。我去鎖邊林旁看了他們,又回到治沙站,見到了老站長。我和他一起瞭著遠處的治沙站作業(yè)區(qū),我突然就不想走了。
我們幾個人留在治沙站,跟著老站長護林、補種。后來老站長退休了,我接了他的班。我下決心,一定要把治沙站變得更好。
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治沙站承包出去的土地,我還拿自己的親弟弟文彬“開刀”。
為這事文彬和我打了一架,他紅著眼對我喊道:“是不是親兄弟?你就要把我從家里趕走?”那吼聲比庫布其的風還要銳利。我靜默良久,對他說:“要是治不住沙,咱們還能守住家嗎?”
文彬沒說話,沒過多久他把自己承包的地退回來了。
收齊了地,我讓大家都回來上班,我們自己培育樹苗。每年補種的樹苗夠了,還能賣錢。后來又和政府申請資金,加上治沙站自籌的錢,我們蓋了新樓。有了陣地,大家的心氣兒也高了。
今年“五一”,我把治沙站的老人們都請到新樓里,帶他們開車穿過綠意漸濃的作業(yè)區(qū)看我們培育的樹苗,吃我們發(fā)展林下經(jīng)濟種的西紅柿、黃瓜。他們激動得不能自已。我給老前輩們說,我今年又種了梨、蘋果、西梅,還有新疆沙棗,未來我們的什拉召治沙站會越來越好的。老站長聽了我的“宏偉藍圖”,干了滿滿一杯酒,紅了眼眶。
現(xiàn)在再去鎖邊林旁看爺爺和爸,我有說不完的話,我想和他們說現(xiàn)在的好光景,還有我的那些“宏偉藍圖”。爺爺、爸,我們終于把沙子趕跑了,把家守住了,我們還要讓這個家變得更好。
鎖邊林如今長得很高了,庫布其的風吹過,撲簌簌地。爺爺、爸,庫布其的風也是高興的。 (來源 鄂爾多斯日報)